8
这次我没像往常一样哄陈可欣。
她之前也说过‘不要做朋友’之类的话,我总觉得她性格就是这样。
每当她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就会趴在桌子上哭很久,那群男生轮着安慰她,任她差遣哄她开心。
然后我再哄一哄她,请她吃饭或者喝饮料,我们很快就能重归于好。
她就又会像往常那样,亲昵地抱着我的肩膀。
但我这次不想了。
可我也并不好受。
每次和陈可欣吵架,我都要被她推向风口浪尖,她会四处添油加醋说我们之间的事情。
我很煎熬,像是被架在火上翻烤。
因为我的性格,陈可欣捏准了我除了她之外就再没有人能和我称得上是朋友,顶多只能算是同学。
她和别人从来都不会说我到底有什么错,而只是哭着说她对我有多么好,她有多伤心。
这是一种变相的校园霸凌,变相地怂恿别人一起孤立我。
就这样,我和陈可欣冷战了一个礼拜。
就在这个最尴尬的时候,隔壁班有一个男生找到了陈可欣。
那个男生对我有好感,知道陈可欣和我关系好,想通过陈可欣加到我的联系方式。
我的同桌告诉我,陈可欣那天的脸色很难看,像是被塞了满嘴的苦瓜,回来还大发脾气,把书摔得砰砰响。
我当时并不知情,以为她还在生我的气,想让我去哄她。
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还没来得及找陈可欣,她就自己主动找到了我,她扯了扯我的袖子说:“孟尧,你别生气了。”
我出奇地平静。
她又说:“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冲你乱发脾气,我们和好吧。”
她冲着我撒娇又服软,我并不打算为难她,轻轻点了点头。
我很好奇。
好奇她会把这件事情做到什么地步。
如果始终对一个人没法放弃那种期待感和想要原谅的欲望。
那就要见识到她最丑恶的一面。
我已经知道了陈可欣很坏,但我想要知道她到底坏到了什么地步。
表面上我和陈可欣的关系又恢复了往常的亲密无间。
可我知道,隐隐之下,暗流涌动,我与她之间的嫌隙、裂痕,越来越大。
就像破镜无法重圆。
9
陈可欣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告诉我那个男生对我有好感。
她嘟着嘴不满道:“什么歪瓜裂枣,还想要我宝宝的联系方式,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咯。”
后来,隔壁那个对我有好感的男生就加入到了陈可欣身边常驻男嘉宾的队伍中。
常常能在走廊上碰到他给陈可欣跑腿打水。
当我和陈可欣同框出现在那个男生面前时,陈可欣就会故意抱着我的肩膀,表现出一副和我关系很好的样子,恨不得贴在我身上。
她还会拍一些我奇奇怪怪的照片发给那个男生,有时候是睡觉流口水的照片,有时候是吃饭吃得满脑门都是汗。
她故意用刁钻的角度拍我的腿,在镜头的扭曲下,那些照片像是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好。
每次我一说不要拍、不要发,她就会说:“哪里不好看啊,很可爱啊。”
“你不要像她们那些女生那么虚伪,你要接受真实的自己啊。”
她一边说,我一边听,两条眉毛一点点拧成一团。
后来有一天,我校服前一天被弄脏了,洗了还没干,只能先穿牛仔裤来学校。
每天都有老师在校门口检查校服,那天早晨我妈特地和我一起来说明了情况,并且前一天已经和班主任报备。
我穿着牛仔裤走进班里的时候,陈可欣很明显的不高兴了。
她一脸惊慌的说:“呀,孟尧,你为什么不穿校裤啊,老师怎么把你放进来的?”
我耐着性子和她解释了一遍。
她又自顾自的说:“你可以先穿我的校裤呀,万一你被老师抓到写检查怎么办。”
我看着她的眼睛问:“你把裤子给了我,那你呢?”
她说:“我写检查无所谓啊,主要是你,我是担心你呀。”
到了课间,她就说什么都要带着我去卫生间换裤子。
我穿她的校裤,她穿我的牛仔裤。
她的心思昭然若揭。
又想摆出一副特别的样子,来吸引那些男生的注意力。
就算被老师抓到,她也能说,是担心我被老师说,所以主动把自己的校裤给了我。
我没同意。
她很是不耐烦,转过头扯着嘴角,暗自咬牙,很快她就又笑着对我说:“宝宝那你帮我去打杯水吧,我想去下卫生间。”
正好我也要去打水,我带着我和她的杯子去水房。
刚出教室门口的时候,我听见了陈可欣在后门和那个对我有好感的男生说话。
陈可欣愤愤不平的说:“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扣下来,我家宝宝只能给我一个人看。”
那个男生说:“没...我就是觉得她穿的这条裤子很适合她而已。”
“我不管,小心我告诉我家宝宝,说你是个死变态,让她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姐,我错了,我真不是那个意思,你别...”
“好啊,那你以后不准看了,一会大课间给我买个饮料去,哼。”
……
10
水房的饮水机似乎坏了,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热水。
我扭头下楼,走到楼梯间拐角的位置,突然听到陈可欣阴阳怪气的笑声从走廊上传来。
她说:“真不知道那些女生那么胖,怎么还好意思穿那种牛仔裤。”
我怔住了,拿着两个杯子呆在了原地。
她的杯子还是我送给她的,她说自己从前那个很喜欢的樱花杯子丢了。
那个杯子很热门,还是限定款,我找了很久,还加了很多钱才给她买来。
我看着那个杯子出神,耳朵里不断地涌进来陈可欣的声音。
“我都不好意思穿,她怎么好意思穿出门的。”
“搞不好是穿给你们看的喔,你们这群臭男人不就最喜欢这种了?”
她夸张的大叫道:“不会吧不会吧,你们真的喜欢那种啊。”
“亏我把你们当兄弟,你们的审美居然这么恶趣味?”
她没有点名道姓的指出我的名字,那群男生却无比默契的知道,那个‘她’到底指的是谁。
这绝对不是她第一次在背后这样说我。
那群男生七嘴八舌地说:“怎么可能!”
“你别恶心了,她连你都比不上,我们连你都不会喜欢,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啊?”
陈可欣因为这句话笑得好大声。
原本柔软的、因为大舌头而含糊不清的语调顷刻间就变了味。
变得无比地尖酸刻薄。
从前我的许多猜测,终于在这一刻通通变成了现实。
当我亲耳听到那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指尖冰冷又麻木。
我转头一步步走去了卫生间,把我当初送给她的杯子直冲冲丢进了垃圾桶里。
真是恶心啊。
我回到教室再见到她时,我比我想象中更加平静。
看着她在那群男生的簇拥下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在余光中发现我,再喊着宝宝朝我跑来。
我都无比的平静,平静到可怕,心底没有丝毫的波澜。
如何证明一个人真正地从一段关系中脱离出来呢?
那就是当你再面对这个人时,已经深深的意识到,她的情绪再也无法牵动你,不论她做什么。
我从前并不觉得失望这两个字有多么可怕,直到今天。
当真正见识到她的丑恶后,我终于失望了。
陈可欣见到我手里只拿着我的杯子,她脸上原本的笑容僵了僵,疑惑的问我:“我的杯子呢?”
我看着她的脸,想要找出来一点她刚说完我坏话,再面对我时的愧疚。
可惜,并没有。
我垂下睫毛说:“我忘记拿了。”
11
上课铃响了,再去拿已经来不及,她有些生气的说:“那么大的杯子你怎么都忘了拿!”
我没有接她的话,我说:“下节课去换裤子吧,刚刚我看到教导主任在抓不穿校裤的了。”
“我很害怕。”
陈可欣愣了一下,笑容一点点、逐渐在她脸上扩散。
那笑容不再像塑料布一样裹在表面,而是深入到每一个毛孔。
她笑得灿烂:“好啊!你别害怕,我保护你。”
一到课间,陈可欣就去卫生间和我换了裤子。
我并不胖,她和我比起来,还要比我圆上一圈。
她的校服裤穿在我身上变成了oversize风,而她则是拼命地把自己塞进我的那条直筒牛仔裤里。
牛仔裤把她的腿绷得紧紧的,前一秒拉链刚拉上去,还没来得及系扣子,下一秒拉链就滑了下来。
她不管不顾,硬是憋着气扣上了扣子。
她红着脸,没好气的问我:“你是不是在减肥啊,女孩子太瘦了不好,营养不良。”
“你为什么不能坦然的接受真实的自己,像那些女孩子一样,减肥减到皮包骨,真的很难看。”
我笑着说:“可是我没减肥就这么瘦啊,这就是我真实的自己。”
“你还说别人,你自己没减肥吗?每天嚷嚷着说只吃菜叶子的是谁?”
她突然沉默了,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她支支吾吾解释道:“减肥和健身是两码事,我是健身,不是减肥。”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陈可欣回到教室后,那群眼尖的男生一眼就看出来我和她换了裤子。
他们阴阳怪气的‘哟哟哟’起哄,陈可欣就红着脸,佯装生气的和他们打闹起来。
那些男生说:“你怎么还偷穿人家的裤子,快把人家的裤子崩开了。”
陈可欣明明是笑着,却偏要装作气愤恼怒的样子,她说:“我害怕我家宝宝被教导主任抓到啊,怎么了!”
“你们这群臭男人能懂什么啊。”
我拽了拽腰上松垮的裤子,回到了座位。
教导主任没有那么闲,一个班一个班的挨个抓没穿校服的。
常常有人在裤子外面套校服裤,躲了早晨进校门时的检查,到了学校再脱掉。
就算教导主任检查,也只是抓那几个作案频繁的,漏网之鱼多之又多。
陈可欣坚信自己就是那条漏网之鱼。
可很不幸,她被教导主任抓了。
12
陈可欣把自己被抓的原因怪在了那群男生说的‘不会被发现的,老王没那么闲’这一理论。
陈可欣被抓全都得益于她自己要去走廊上晃悠,到处给别人展示她今天没穿校裤。
别人问她不害怕被抓吗,她笑嘻嘻的说:“哪有那么倒霉啊?”
话音刚落,教导主任就直挺挺的站在了她身后,和她大眼瞪小眼。
她被抓去办公室,要写检讨时,立刻搬出了我的名字。
她委屈巴巴的说:“没穿校裤的其实是孟尧,她说她害怕被抓,所以就想让我和她换裤子。”
最一开始她可不是这样说的。
她说什么来着?
她说:“我写检查无所谓啊,主要是你,我是担心你呀。”
她说她担心我。
于是我也被教导主任喊去了办公室,教导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和我核对这件事时,陈可欣向我递来了求救的眼神。
眼眶红红的,睫毛湿漉漉的,把手里的笔握得紧紧的,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教导主任问我:“陈可欣说没穿校裤的是你,她为了帮你,所以就和你换了裤子。”
我迎上陈可欣的目光,一脸茫然的一字一句说道:“没有啊。”
陈可欣愣住了。
她呆滞了很久都没有从我这三个字里缓过神来,她的表情一点点从呆滞变得震惊,再从震惊变到恼怒。
她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她脸上的那张面具被愤怒撕得粉碎,因为她剧烈的动作,身下的凳子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指着我,扯着嗓子咆哮:“孟尧!你胡说什么!”
“你说你害怕,我才...”
“闭嘴!陈可欣,这是办公室,没见过你这种没穿校服还这么嚣张的!”
要不是教导主任打断她,我都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冲上来掐我的脖子。
被教导主任一顿呵斥,她才咬着牙不甘心的扶起椅子坐下,只是她的眼睛始终都没从我身上挪开。
愤怒、震惊以及怨恨,这三种情绪毫不违和,化成一团浓墨似的黑,藏在她眼中。
她转头和教导主任说:“老师,她今天真的没穿校裤来,她妈在群里还和班主任报备了,还有校门口的监控...”
我适时的开了腔:“可欣,我知道我们是好朋友,但是你也不能甩锅给我的呀。”
“我今天是没穿校裤,但是我妈妈跑操的时候就给我送来了。”
我失望的摇了摇头:“是你非要穿我的裤子,我早劝过你的。”
她想用她一贯的招式,可她被气昏了头,眼泪怎么都挤不出来,倒是我先她一步哭了出来。
我不委屈,但我遗憾。
遗憾青春年少的友情原来也没有我想的那样单纯牢靠。
陈可欣坐在那里,那张脸和我刚认识她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有些婴儿肥的圆圆脸,扎着马尾,梳着空气刘海的发型。
直到这时我才恍惚发觉,一切似乎都变了。
变的不是她,而是我。
我终于透过她那张单纯无害的脸,看到了藏在她内里的污浊与不堪。
教导主任安慰了我两句,转头又训斥陈可欣谎话连篇。
陈可欣把后槽牙磨得嘎吱嘎吱响。
背叛的感觉并不好受。
陈可欣也算切身处地的品尝到了,来自‘最好的朋友’的背刺。
我知道,只要我踏出办公室的门,那一刻,我就要和陈可欣开战了。
我没有犹豫,踏出门的那一瞬间,我以为会很沉重,可事实却是无比地轻松。
13
我和陈可欣开战了。
她一如既往的把我推向了风口浪尖,她把人类的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只提供给听众一个模糊的轮廓作为雏形。
剩下的全部就靠着那些听众的耳朵来补齐。
她造谣我傍大款,亲眼看着我从豪车上下来,每个礼拜有花不完的生活费,诸如此类的话。
她把我说的那句‘叔叔’翻来覆去的说,加工改造成了不同的版本。
同桌把这些事告诉我的时候,我笑了,我问她:“你信吗?”
同桌愣了一下,摇摇头说:“不信,但是你不生气吗?”
我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握了握笔说:“以前会吧。”
我对陈可欣的感情似乎本来就没那么深,或许是我本能的害怕被丢下、被抛弃,所以想牢牢的抓紧她这根救命稻草。
是我太着急了,着急想要融入这个新的环境中。
陈可欣是稻草,她不是救命稻草,是压倒骆驼的稻草。
而我这个一直活在陈可欣故事中的女主角,始终没站出来自证清白。
人不应该陷入自证陷阱中。
为什么要我来证明我是清白的,而不是她来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
我一如既往的上课、吃饭打水,开始和新朋友们跑操,遛弯。
在这场角逐之中,陈可欣先绷不住了。
班主任组织重新选班委的时候,陈可欣小心翼翼的举起手说:“嗯...我...我想试试班长。”
那群男生开始起哄,她扭扭捏捏的上了讲台,开始前言不搭后语的推销自己。
别扭又做作。
我实在没忍住小声笑了一下,那群男生像是收到了信号一样,立刻大声的给她喝倒彩。
陈可欣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班主任很快就维持住了秩序。
陈可欣重新开始,再从头再来一遍的时候,说着说着莫名其妙的哭了。
她啜泣着说:“我是真的很想当班长,想为班集体做贡献,为大家服务...呜呜呜...”
“拜托大家投我一票吧。”
我很有自信,陈可欣会落选。
平时和她玩的好的男生倒是被她这顿哭整的不知所措,都把票投给了她。
可那些男生加起来,总共也就七八票,连两个正字都画不出来。
唱票的时候,陈可欣绷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整个环节被她搞的有些进行不下去,老师委婉的提议让她去洗手间。
她不愿意去,还可怜兮兮的说:“没关系的,我知道大家不喜欢我,但是我还是很坚强的,不论是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
不得不说,陈可欣的意志力很强大,班长落选就当学习委员,学习委员落选就当文艺委员。
她突然对班委有了兴趣,为的就是要在学校里压我一头。
我原本没什么想法,但看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样子太过好笑,于是最后在选卫生委员的时候,我和陈可欣同时举起了手。
我与陈可欣哭哭啼啼的惨样不同,我从各个方面介绍了自己的优势。
我甚至都不需要怎么夸赞自己,我的票数就盖过了陈可欣,班上四十二个人,那八个男生投给了她,剩下的全投给了我。
可偏偏这个时候,陈可欣又不哭了。
她看我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她这个残次品,在无数次推销失败之后,最终把这些失败的理由怪在了我身上。
因为我到处和别人说了她的坏话,这就是她咬了一节课指甲盖得出的结论。
14
晚上回到家,我妈开心的看着班级群的消息,问我:“尧尧当卫生委员啦!”
她揉着我的脑袋,紧紧的抱住了我,她的鼻音有些重,似乎很想哭。
她顿了顿又说:“自从我和你爸爸离婚之后,你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
“但是你相信妈妈,妈妈保证会给你幸福的,不管妈妈和齐叔叔结婚还是和李叔叔结婚,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女儿、妈妈最重要的宝贝。”
“所以看到你当卫生委员,妈妈真的很开心,发自内心地开心,为你骄傲,我的宝贝终于不再把自己藏起来了...”
说着说着她就开始哭,眼泪在我校服领上晕开。
鼻尖酸涩,喉咙像是被东西堵住,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口蔓延。
当卫生委员是我想要陈可欣难堪的一时赌气,但我的妈妈啊,是真的会为了我而开心的。
她一句话点破了我心里的顾虑,像是积攒了多年的冰山,顷刻之间开始融化瓦解。
我一直都在害怕我的妈妈会不会不要我。
当见证了家庭巨大变故后,我妈毅然决然的带着我离开。
这些年,她为了赚钱拼死拼活,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似乎也在一点点减少。
或许是青春期对成年的畏惧和困顿,让我不得不开始猜疑乱想。
尤其是叔叔出现的时候,我看着我妈在叔叔怀里笑颜如花,宛若少女时,那一刻我想的居然不是为了我妈找到幸福而感到开心。
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的妈妈会不会丢下我?
因为我是她的累赘、后腿,是她的不愿提及的过往,是她失败婚姻的象征。
可我妈现在告诉我,我身上不止流着我爸那个她最讨厌的人的血,还流着她的血。
我永远是她的女儿,我永远是她的宝贝。
叔叔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我和我妈已经结束了抱头痛哭。
我妈用手指刮了刮我的鼻尖,笑着说:“傻丫头,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叔叔问我们怎么哭的这么伤心,我妈立刻翻了个白眼,娇俏的说:“我们母女俩的事情,你少插手。”
叔叔的眼底里满是宠溺的笑。
叔叔不只对我妈很好,对我也很好,事事上心,却又保持着基本的边界感。
我妈经常和叔叔闹别扭,耍脾气把他拉黑,叔叔就会来找我求情,把我当成他的免死金牌。
上次我鼓起勇气,和我妈说了叔叔接我去吃饭的事情,可我妈连眼皮都没抬,她说:“他给你钱你就要啊,为什么不要?”
“不要觉得欠他的,因为我对他很好,所以他对我好,对我女儿好也都是应该的。”
我妈确实对叔叔很好,叔叔工作上出了问题,我妈二话不说拿出几十万来给他周转。
叔叔有心脏问题,每次去医院,我妈都会跟在他身边,陪他检查,每天监督他吃药。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释怀了。
晚上我在房间写作业时,叔叔敲了敲我的门,在我应声之后,他才拧开门。
他把门拉开一道小缝,从里面探出头来,他小声问:“尧尧,叔叔能和你聊聊吗?”
我点点头。
我让出书桌前的凳子,转身坐在了床上,他扯过凳子坐了下来,清了清嗓子说:“叔叔其实知道,你并没有真的接纳叔叔。”
他把两只手放在腿上摩挲,高大的身影缩在学生椅里显得有些滑稽,他又说:“其实也没关系,你现在接纳不了叔叔,说明叔叔还不够努力。”
“我相信我们以后一定可以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你一定要对叔叔有信心好吗?”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15
自从我的和陈可欣正式开战后,陈可欣就屡屡栽跟头。
于是在我值周检查眼保健操的时候,陈可欣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她故意不做眼保健操,和同桌的男生打闹,我走过去,敲了敲她的桌子示意她。
她装作没看见,我就一直敲,好半天他才回过头来,煞有其事地说:“哦我今天手不舒服,做不了眼保健操,你就扣我的分吧。”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没有追问,直接抬笔在名单上就给她扣了分。
我正要走时,突然听到她对同桌说:“有钱就是那么拽咯,人家上学背的书包就八千多哦。”
她的声音不算大,可也不算小,控制得恰到好处,让所有人都能听到。
“她那天从豪车上下来,我亲眼看见那个老男人给她钱,我问她啊,你猜她说什么?”
“是叔叔哦!”
‘叔叔’两个字被她加重了语气强调,说完她就夸张的大笑了起来。
看到我就站在她身后时,她仰着头迎上我的目光,挑衅的笑了:“孟尧,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还没走呢,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她笑我也笑。
我还什么都没说,她的脸色就变了,我没有如她所愿的跳脚哭泣,她就先破防了。
她的脸肉眼可见地变得僵硬无比,刚刚那抹挑衅的笑意顷刻间烟消云散,她咬着牙与我对峙。
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
我拿笔敲了敲名单,我漫不经心的说:“我知道你笨,真没想到你笨到了这种地步。”
“你这周的考核分都扣光了,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教导主任很快就会来找你的。”
陈可欣涨红了脸,咬着牙半天只憋出来一个‘你’字。
她以为在故意为难我,可实际上为难的是她自己。
陈可欣又开始变相的校园霸凌我,窜动人孤立我时,我就立刻和妈妈叔叔说了这件事。
虽然学校里同学们压根都没把这件事当真,只是在陈可欣夸张的说起时,煞有其事的‘哦’一声。
学校通知开家长会的时候,叔叔很想去,但是我妈原本不同意,但最终在我的点头下,叔叔第一次以‘我的家长’的身份出现在公共场合。
叔叔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陈可欣,而陈可欣的家长还没来。
叔叔高大的身影站在陈可欣面前,陈可欣小得像一只鹌鹑。
16
叔叔身上自带着成年人的威压,以及在商业中的上位者姿态。
陈可欣的脸唰的一下子就白了,她抿着嘴不说话,她知道哭泣和谎言在此时此刻都没有用。
她紧张的一直在揉着衣角,就像那天她在星巴克时,一样是带着害怕的不知所措。
叔叔只问她:“你知道家长是什么意思吗?”
陈可欣点点头表示她知道。
叔叔又问她:“你知道造谣是什么下场吗?”
陈可欣摇摇头表示她没有。
叔叔自顾自的说:“已经满十六周岁,是要负刑事责任的,你如果请不起律师我帮你请,但是我保证,我绝对不会让你赢。”
叔叔说完,就转身跟着我进了教室。
我最后看了陈可欣一眼。
她紧紧抓着衣角,牙齿也死死的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因为恐惧,拼命的不让眼泪掉下来。
周围全是同学和家长,那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和议论声无一不是冲着陈可欣去的,看向她的目光中,有打量,也有疑惑。
在风暴中心的自始至终都不是我,而是她啊。
家长会结束之后,陈可欣她爸爸抓着她找到了我和叔叔。
她爸爸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手上因为忙于为生活奔波,磨出来细细密密的茧。
有人说,区分有钱人和普通人可以看头发和手。
她爸爸弓着腰赔礼道歉,握上叔叔的手时,我才直观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陈可欣一直垂着头,弓着腰,她强忍着想要哭,却不敢哭,刘海遮住了她的脸,她带着哭腔闷声说:“对不起。”
我说:“我不想原谅你,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
她的肩膀突然绷紧,然后开始小幅度的抽动。
恍惚之间我突然意识到,我和陈可欣原本就是做不成朋友的。
容貌、家境、成绩和三观,我和她都不在一个世界,那样的她和我,又怎么能做朋友呢?
陈可欣自那之后就变得很沉默。
她也曾尝试着回到原来的生活,但是她再也没有了心情,应付那些一直围在她身边的男生。
她尝试着和别人说话,交朋友,但是大家唯恐避之不及。
我也有了新的生活,真正的朋友,也没有功夫分给她一个眼神。
高三三模的时候,我看着黑板上贴着的成绩单,才猛然发现,陈可欣的成绩真是烂啊。
我和她,一个在头,一个在尾,中间隔着密密麻麻班上四十多个人。
我和她名字,再也不会被放在一起提起。
17
高考前一天,陈可欣突然在校门口叫住了我。
她的脸一如既往,和我刚认识她时没有一点不同,婴儿肥的圆脸,扎起的马尾,和空气刘海。
她红着眼睛,鼓起勇气开口:“你为什么不能原谅我呢?我样样都不如你了,你拥有的已经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你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我变糟糕不是吗?我就算对你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可是我也没有成功啊...”
我打断了她:“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呢?没有叔叔和妈妈给我撑腰,你猜我能不能在你一手创造的校园霸凌里好好活着。”
“再或者,我的家庭并没有那么幸福,我原本就已经足够不幸,那你会不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临近盛夏,有风吹过,翠绿的树影摇晃翻腾,沙沙作响。
她不说话,抿着嘴保持沉默,倒是没有了动不动就哭的做作样子,看起来也顺眼多了。
我开口道:“你现在都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被别人讨厌啊,你到现在都还以为是我不肯原谅你,才被周围人疏远的吗?”
她愣了一下,满脸迷茫。
我注视着她的脸,一字一句的说:“因为你连你自己的性别都不认同,你连你自己都不喜欢,别人怎么可能喜欢你。”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下意识的反驳我:“不是!”
听到她的话,我转头就走,没再理会她。
她不会懂的。
男人未必刚正勇毅,女人也未必柔软怯懦,性别不能决定性格,性格也从来不与性别挂钩。
我们应该为自己的性别自豪,为成为女性而感到开心,我们可以拥有很多种可能性,也可以做到很多事情。
我们这一生都在走出偏见,最难走出的却是自己的偏见。
我踏出校门,看到了停在不远处,那辆熟悉的黑车。
还没等我靠近,车门被一把推开,我妈穿了一条漂亮的红裙子,她踩着小高跟朝我走过来,顺手接过我的书包。
回家的路上,我问了我妈一个问题,我说:“妈妈,你有时候会讨厌作为女性的自己吗?”
我妈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可怕的话,大惊失色,要不是有安全带,差点就要从副驾驶上弹起来。
叔叔也吓了一跳,连忙靠边踩了刹车。
我妈扒着座椅后背,转过半个身子,一脸惊恐的问我:“妈妈不会啊,为什么要讨厌自己是女孩子?”
我真的很喜欢我的妈妈,她可以坚定的做自己,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爱自己想爱的人。
她很幸福,我也很幸福。
我很感谢我有这样的一个妈妈。
我笑着说:“是啊,我们不应该讨厌作为女孩子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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