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喜儿眉眼微抬，扫了眼御侍，声音冷淡道：“知道了。去吧，本宫即刻就到。”

御侍轻退出去，金喜儿回头看了看怀中的小人儿，旋即温柔说道：“乖宝，母妃先去看你父皇，等母妃回来再带你去看大鱼好不好？”

小公主撇撇嘴，眼看着就不开心了。

一旁乳娘和宫女忙说：“娘娘先去，奴婢们带着公主去鲤池等着娘娘。”

金喜儿略一思忖，最多半个时辰就可以解决，人分两拨，一拨去鲤池，一拨去到御书房。

刚进御书房就听到皇上正在斥责服侍的宫人，金喜儿赶忙迎上前去，道：“皇上息怒，何事值得您动这么大气，小心龙体。”边说着边抚了抚皇上的背脊。

此刻皇上的一张俊脸因怒气扭曲，好看的丹凤眼眯起看着这个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宠妃。

怒道：“朕的好将军，你的好父亲，竟将军中丑闻传到了民间，动摇朕的江山，朕的皇位还要不要了？你要如何解释金将军的所作所为？！”

金喜儿慌忙跪下，低头请罪：“陛下容禀，此事定非家父所为，他一心为陛下，忠于江山，怎会起异心？此事还望陛下明察，还父亲与臣妾清白。”说完双手向前匍匐于地上。

皇上却看也不看她，只将手头的奏疏扔到了金喜儿面前。

御史台奏上：“军纪严明，以为江山。圣山英明，以为盛世。今民间有传，定远将军姜松公然贩卖人口，逼良为娼。百姓凄苦，惶惶不安。臣蒙陛下恩泽，铭感五内。今日斗胆为民请命，还望陛下严惩军纪，以安民心。”

一字一句，像是锤在了金喜儿的心脏，她知晓事情的严重性。

赶忙说道：“陛下，请陛下相信臣妾父亲，此事定然不是他传出去的。请陛下容臣妾父亲查明真相，定给陛下一个交代！”说到后面声音颤抖，父亲一向治军严明，此违法乱纪之事绝无可能从父亲那传出。

“好一个辅国大将军，好一个金峥骨，就是这么为朕分忧的吗？朕给他权利，不是让他跟下属打擂台的！”

皇上并未将金喜儿的话听进去，此事他满脑子都是军中丑闻传到百姓耳中，中间过了多少遍，又有多少人添油加醋，百姓口中自己已然成了昏庸无道的君王。

人言可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不稳，要如何治理天下。

金喜儿明白从府衙到金峥骨，中间只过了一道。而护军统领是父亲心腹，必不会声扬此事。

如果要传，也是从父亲经手后传出去的。

皇上大怒一为父亲治军不严，虽是姜松主导此事，但父亲竟没有及时得知；二是父亲早就对姜松不满，若要彻底让姜松下马，此人最可能就是父亲；三是父亲竟糊涂到让此事传扬了出去，无论是否跟父亲有关，他也定是错信他人。

金喜儿想到这，只感觉腹中微痛，暗道不妙。

御侍眼疾手快，看到暄妃娘娘有些颤抖，想到她有三个月身孕，赶忙上前跪下搀扶，边说着：“陛下，暄妃娘娘肚子里还有龙胎，您再生气也要顾忌着娘娘身体。”

皇上听到这话，适才反应过来，怔了一下，语气终于放缓道：“你先起来，挺着肚子为父求情，不成体统。”

金喜儿也没想到皇上语气还是这么重，虽心知今儿个的事有些严重，但皇上从不曾这样对她，不由还是红了眼眶，却又微微仰头不让眼泪蓄积。

由御侍扶着缓缓站起，语带艰涩道：“是妾不好，没有顾及龙胎，还望陛下恕罪。”

“别总‘恕罪恕罪’的，若这件事你父亲那里没有交代，朕会数罪并罚。”皇上甩了下折扇，顺了龙袍坐到椅子上，道，“你先回去休息，脸色这么不好，传太医去看看。”

“妾告退。”

朱儿在殿外等得焦急，自家娘娘还有着身孕，听到御书房内传来的龙啸，她急的不停踏碎步，又一时忍不住伸头望殿内偷看，抬头对上侍卫们冰冷的眼神又赶忙低下做鹌鹑状。

内心惦记着娘娘，忍不住在心里对这群侍卫翻了几个白眼儿。

看到由御侍搀扶的娘娘出殿，赶忙迎了上去，对御侍千恩万谢，扶着娘娘上了暖轿。

“娘娘，您先回宫歇着吧，小公主那儿奴婢派人去通传，让乳母们抱着回宫。”朱儿踌躇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了自己的打算。

“不回宫。”轿内传来疲惫的声音。

“啊......娘娘，需得传太医瞧瞧才好。”

金喜儿此刻感觉里衣都被湿透。从前皇上也对她动过气，但在她身怀有孕时却从不曾这样。

她努力压下内心的不安，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遂开口道：“去静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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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禅宫远离御花园和龙潜殿，在一处安静的角落，虽也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无一不缺，合乎宫制但又略显冷清。

好在静禅宫的主位是庄妃，为人好静，听说曾经也是特意向皇帝求的这处宫殿。

一踏进静禅宫朱红色大门便能闻到一股檀香，这香味在皇城独树一帜，除了宫内的静安寺，再没有别的地方有这味道了。

宫女内侍看到鸾鸳宫仪架赶忙通报，但也不慌张，内侍们去通报，宫女们跪迎行礼，还有宫女已去奉茶。

一切有条不紊。他们似乎都跟这宫的主人一样沉静，安稳。

金喜儿直接走到内室，却看无人，便问：“你们娘娘呢？”

“回暄妃娘娘的话，庄妃娘娘在后边儿的志凡堂上香，奴婢等已去禀报，请娘娘稍等等。”一个宫女回道。

金喜儿略点头，自顾自在主座坐下。奉茶宫女此时已奉上了一盏晾得刚好的茶。

不多会儿，便看到一位身着素色织银线交襟长裙，头发全部挽起用一根玉石簪子簪起，其余无多余缀饰的宫妃在宫女的带领下步履平稳地走进屋内。

金喜儿看到她，放下茶杯皱了皱眉道：“你怎么总穿得这么素净，皇上看到可不会欢喜。”

庄妃也不辩驳，只笑了笑就坐在金喜儿旁边的椅子上道：“常年拜佛的人，穿太花哨才不好。天尊们会觉得我心不诚。”

但也的确过于素净，素净到不像妃嫔。未施粉黛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身上唯一的花色是织银的兰花，也是在阳光折射下才能看得略清楚。

“寒酸的小家子。都说了缺什么就派人去我那儿取，怎么就这么难，哪儿像一宫主位。”金喜儿撇了撇杯中浮沫，顺势对庄妃翻了个白眼。

庄妃也不恼，只问她：“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怎么，还来不得么？多金贵的屋子。”

“听说皇上动怒了。”

“你消息竟还灵通。”金喜儿终于不再使性子。

“只怕我这久居深宫的人，不想知道也不行。况且你想想，连我都知道了，何况他人？”庄妃一语点破要害，也不邀赏，只吹了吹手中奉上来的新茶。

“既然你知道，本宫就不重复了。依你看，这事我当如何应对？”金喜儿也不绕弯子，她对庄妃向来如此直来直去。

庄妃看了她一眼，本淡然的目光却突然瞳孔略缩，道：“伸手。”

“啊？”金喜儿不解。

庄妃也不多话，拉起金喜儿的手腕放在案几上。

“林穆清你作甚？”金喜儿还未问完，已被庄妃把起了脉。看此情景，其他人也不敢说话。

半晌，庄妃开口：“你今天被冲撞过是不是？”

“唔，倒也没有，就是陛下对我动怒了，有些惊着罢了。”金喜儿此时才想起自己在御书房时有一阵小腹不适。

庄妃听闻倒有些惊讶：“皇上怎会？你才刚坐稳胎。”

说到这金喜儿脸色便有怒气浮现：“不知是谁向民间散播的谣言，害父亲被陛下问责。但这件事从姜松到御史台，统共没有几个人知道，奏本是下朝送到御书房，就连姜松一干人也是我父亲亲自押解。”

庄妃听完也没有多言，像是在思考。

金喜儿正欲开口，只听庄妃问道：“伯父的事，谁获利最大？”

“那可太多了，多少人盯着父亲的位置，他若下来，定有很多缺可以补上。”

“最近呢？这件事是由江嫔父亲而起，这件事谁最得利？”庄妃还是一派平静地问道。

“你是说......呵，本宫就知那小蹄子不安分。这半个月来悄无声音，原来憋着坨大的。”金喜儿反应过来后，脸色怒气渐消，倒是换上了一抹轻蔑之色，用绢帕沾了沾精致的鼻尖，倒也没那么着急了。

但庄妃摇了摇头道：“也不一定就是她。她虽有两分心机，倒也只在皇上面前，争宠时还有用，旁的就说不好了。”

“那是许淮央？她倒也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庄妃扑哧笑了：“合宫有几人看你顺眼？早叫你收着点儿，别太张扬，你偏不听。”

“可皇上宠我，哪怕不为恩宠，还得为金家着想。我哥哥你也不是不了解，父亲好不容易挣下的家业，实在不想败在他手里。皇上吃我这一套，我不得好好表现么。”

说到金家，金喜儿张扬明艳的一张脸却染上落寞。

庄妃担忧看着眼前这位珠光宝气的娘娘，暗忖道：你也不要把希望都寄托于一个男人才好，哪怕他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

但这种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她知晓金喜儿一心爱着皇上，虽也有所求，但真心不假，若说了，也是白白离间她们二人的友情。

也罢。

再说金喜儿，她内心已有了两个人选，心倒也定了，她知道这种事最怕就是没有方向。

一旦有了怀疑的目标，顺着查下去就是，总会揪出点什么。

正在二人各怀心事的时候，一个宫人慌忙跑进来，绊在门槛上跌了一跤，鞋子都甩飞了一只，他也顾不得穿上，慌忙划跪到二位娘娘面前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朱儿忍不住出声呵斥：“有话好好说，别惊着娘娘的胎！”

那宫人拜了又拜慌忙说道：“暄妃娘娘，您快去鲤池，小公主掉进池子里了！”

“什么！”金喜儿拍案而起，两个踉跄，被庄妃和朱儿扶住。

金喜儿抚着胸口就要往宫外走，庄妃眼看抓不住，对一旁的宫人们道：“都跟上暄妃娘娘，你——”

指着前来通传的宫人问，“你是哪个宫的，为何是你来通报，公主现在如何，事情发生的时候旁边都有谁？”

那伏地不敢起身的宫人浑身颤栗，心道：怎么就指了我来领这个差使呢？

嘴上却也不含糊：“回禀娘娘，奴是管理鲤池的宫人，当时只有公主的嬷嬷们和几位鸾鸳宫的姐姐在场，小的只听到一声惊呼，就被派来通传了。”

“你先回你的岗，叫几个人围住鲤池附近的路，再派人去通知皇上。”林穆清一面吩咐一面带着贴身宫女小跑跟上金喜儿。

她很久没有这样慌过，自从皇上登基，她入主静禅宫便与外界很少来往，只希望自己在乎的那几个人能在宫里平安到老。

但这个愿望怕是终要落空。

跟上暄妃的轿子，林穆清也顾不得规矩礼仪，像个随侍宫女一般跟着轿子小跑。却又忍不住出声提醒：“慢点儿，别颠着她。”

金喜儿听到林穆清的声音，掀起轿帘，往日里的嚣张和从容早已不见，口脂也被汗水糊了满脸，她哑然问道：“穆清，她不会有事对吗？”

林穆清点点头，说：“无论如何，我都陪着你，别怕。你肚子里还有一个，仔细着点。”

但金喜儿像没听见，转头吩咐轿夫再快些。

宫里的轿夫不仅脚程好，也都是行武世家出身，只是没选上宫廷的禁卫军，才被分派到其他岗位。每个人都有拳脚功夫，能抬轿也能当护卫。

听了命令都更加快了脚步，一大群人匆匆往鲤池赶去。

林穆清毕竟是嫔妃，体力远不如宫女和轿夫，渐渐就被落在后面。

走到一半就听见有人惊呼：“地上有血！”

林穆清定睛一看，这血，这血是沿着轿子滴落的！

此时她拼着胸口要裂开的劲儿追上轿子喊停，一行人停下，却发现轿子里已没了动静。

掀开轿帘一看，金喜儿已晕死过去，血顺着她绯色宫装，一滴、两滴......在轿内渐渐汇聚成一大滩，然后又顺着边沿流淌至外面，再滴落至青石板的地面，开出一团团鲜艳刺目的彼岸花。

这花儿开的越旺盛，属于金喜儿的生命就越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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